连夜,乾元帝遣人将诏书送去了安陵侯府。
侯爷侯夫人听到自己的儿子受命出使北漠,泪花旋即打湿了眼眶,抱着符瑾怀哭天抢地,连圣旨都顾不得接,恨不得撞死在内侍脚下,求乾元帝收回成命。
还是符瑾怀找机会溜出他们的指缝,将圣旨接了过来。
开解双亲一晚上。
也不知哪句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哭闹声簌得一停,侯夫人迟疑地凝望了他许久,发出一声感叹:“孩子大了,不由爹娘了。”
多点了几盏明灯,照亮着符瑾怀的卧室,连夜给他清点起准备带走的行李,“还有半个多月,先看看有什么,缺什么,也好早些置办。”
符瑾怀静静倚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翻箱倒柜。
“今年给你量制的新衣,明天刚好能到,你届时都带上。”
“鞋不许只带云靴,冬天备用的绒靴,还有绒裤,都要带去。”
“北漠风沙大,斗篷帽子要多备几件。”
“还有这毛围脖,好不容易绣好的,你就没戴过,北漠冬日冰雪满天,这回你得带去。”
一句句叮嘱,慢慢地在符瑾怀淡然的心口上融出一个小洞,倒出一股子不知名的液体,酸涩极了。
他站起身,喊了一句:“阿娘。”声音竟有些哑。
“嗯?”阿娘应了他一声。
灯火的映照下,她此时的头发仍是乌黑漆亮,可几年后,她的两鬓就将覆上风霜。年少时,总觉得父母永远都不会老。
符瑾怀鼻头发酸得紧,一时无声,阿娘望着他咯咯地笑了起来,“正好,趁这些天还没走,我再给公主绣一件。”轻了几分声音,贼兮兮在他耳旁吹风,“给你俩凑一对,嘿嘿。”
符瑾怀被她吹得浑身的温暖血液骤降,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阿娘乐在其中道:“哦,香囊,香囊也要多带几个,驱虫的。公主喜欢什么颜色?届时你挑一个送她。女孩子嘛,最喜欢这种玩意了,一定会觉得你细心的。”
“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没事的,娘都知道。”
不,我觉得你不知道。
符瑾怀尝试与她解释,阿娘只不停意味深长地朝他笑。
符瑾怀愕然。
望着她在屋里来来回回忙碌不已的身影,符瑾怀开始仔细回想,方才他对二老的一言一行,是不是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他最后劝解他们的话,说得到底是什么来着?
符瑾怀苦思冥想许久,终于在侯夫人基本清点了一遍他房间里的必需品,已然出门采买后,他忽而握拳敲于掌心,“我记起来了。”
“我是心甘情愿的。”
是了,他最后说的,就是这句宽慰他们的话。
抬眸再看,阿娘已经出去了,桌上,能备两份的东西,皆以备作了两份。
符瑾怀:“……”
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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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北的官道,井然有序地驶来一队人马。前侧是领路护送的军官与一众背弓佩剑的护卫,后侧是宽敞豪阔的皇家马车与随路侍奉的奴人侍婢。
中间一红衣少年牵着一匹小黄驹,驹上是裙袂胜雪的少女。
“六哥哥看,前面的湖边有鹭鸟呢。”李煦柔指着即将路过的湖畔,欢呼雀跃地嚷道。
符瑾怀抬起阴郁的面容,勉力一笑。
四十里路,他牵马徒步快四十里路了!几世没走过这么远的他表示腿又要瘸了。
郑统领奉命送公主出塞,听见公主欢愉的呼喊,回头见清俊少年纵容地帮她牵着马匹,走在绿林之中的长道上,不断顺着她的目光一同去欣赏这漫漫长路沿途的风景,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符瑾怀心中扼腕。
那夜他为了逃脱她的阴谋诡计,不得不在乾元帝面前展现出一副对她关切至极的模样。
她明明知道实情,居高临下地看完他自救,又摆出了为其所动的姿态,一路上与他亲近。
这别人眼里的亲近,都是她对他撒谎的嘲讽。
她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和所有第一次离家远行的女孩一样,年少胆怯,娇弱无依,警惕着周围的一切,不愿与陌生人靠近。只信任她从小到大的侍女,和作为亲朋好友的符瑾怀。
她怯懦又好奇地观望着宫外的世界,见符瑾怀牵了一匹黄驹,垂着眉眼说自己想骑。
“坐在马车上,没法时刻看见外面的风景。”李煦柔脸上的委屈与克制交相辉映,将这份思乡之情发挥地淋漓尽致。
符瑾怀不知她壶里又卖什么药,只能应下,将她扶上了马。正喜滋滋地转身去坐马车,少女泠泠的声音从后方唤他,“六哥哥。”
符瑾怀回头,她十分羞赧地、怯懦地道:“我不会骑马。”
你不会骑马?那后来和吐蕃打马球打到飞起的女人是谁?
他漫漫牵马步行的旅程开始了。
李煦柔悠然伏在马上,琉璃般的眼眸扫过符瑾怀的背脊,闪现出一丝惊疑。这一路上,她让他为她牵着马儿,端茶递水。他全然照做,一声不吭。
符氏簪缨世家,众星捧月,满屋子的娇生惯养,符瑾怀在符家排行末尾,但是嫡出,蜜罐里养出来的,断不该是什么隐忍的脾气。
李煦柔一时不解,这未知的前程,值得他这般拼命?难不成父皇允诺他回朝作宰了吗?
符瑾怀揉了揉小腿,望见湖边有一处长亭,诚恳地提议道:“殿下,快中午了,我们到湖边歇会如何?”
李煦柔默了会,叫停了使团,单脚轻翻,飘飘然跳下马背,笔直站在了他面前。
这一贯连窜的动作十分熟稔,与她之前朝他伸手不敢下马,手脚无措的模样迥然不同,绝不是个马技不好的人。
李煦柔向他投去了探究的目光,少年明显看了出来,眼中的光芒却没有丝毫变幻。
绿林中央,穿来了一阵凉风,将他身上一股独特的香气偷携了过来。
这味道清爽细腻,李煦柔鼻尖一动,指向他腰间,“这是什么?”
符瑾怀侧身避了一下,如实相告:“香囊。”
眼见他没有卸下给她看的意思,李煦柔上前一步,泛着微微的笑,“挺好闻的,可以给我看看吗?”
“......不太方便。”
“不可以吗?是六哥哥重要的人送的?”她团着一张疑惑的小脸,藏住眼底深处的饶有兴趣。
面对她套话时惯来人畜无害的笑容,符瑾怀凝着眉颔首:“确实是重要的人送的。”
“嗯?”李煦柔更欢心了,瞬息转换成一个好奇又不敢放肆的小姑娘,偷偷靠近他耳畔道:“是王姐姐吗?”她打听了他不少事,包括他姑母有意指给他的婚事。
李煦柔生平最喜欢的,就是发现并捏住人的软肋。只要有了软肋,就没什么无坚不摧。表面再宽容大度的人,软肋面前,也得原形毕露。
她靠近他身旁,一个丰神俊朗,一个娇小可人,就像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说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耳边私语,两小无猜,看得其他人呆呆地笑。
符瑾怀配合地侧头,甚至歪头靠至她鬓边丝毫不到的地方,轻笑道:“是我娘。”
他温热的鼻息扑在她鬓边,李煦柔僵硬了片刻,回过神,发现自己早已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
他在原处无辜地将她望着,“怎么了,阿娘难道不是重要的人吗?”
李煦柔哽了片刻,又堆出笑来,“当然是,可符舅母送的,怎的不能给我看看?六哥哥竟这么小气吗?”
只见符瑾怀凝重着神色,将它卸了下来,递向她温声解释:“不是的,我阿娘女工极好,只是这枚是她近几天临时做的,赶得急,难免粗浅了些,我怕公主见笑,嫌弃它。”
就为了这种理由?
李煦柔忍着眉头的青筋狂跳,微笑道:“怎会?”她一手托着香囊,一手抚着穗子,仔细将它打量,“这小麻雀绣的多好啊,真可爱。”
那是鸳鸯……
她既要装眼瞎来故意气他,符瑾怀就跟什么都没听懂似的,脸上迸发出欢愉的笑意,“太好了,我阿娘本想着北漠都是草原,虫子多,便给你我都做了这样的驱虫香囊。我本打算到北漠再给殿下的,但你既然喜欢这个,便当你收下家母的好意了。”
“来,我给公主系上。”
说时迟那时快,她嘴里的两小麻雀就这样别到了自己的腰间。李煦柔笑不出来了。
眼看她皱眉盯着腰间黄澄澄的香囊看了半晌,又来了一阵风。
香囊穗子轻摆,扩散的药香自下而上轻拢上鼻尖,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清爽。
李煦柔抬头,目光清淡地掠过符瑾怀温和的脸颊。少女一身雪白,骤然增添了这样颜色芙丽的香囊,好似白莲花悄然绽放,露出了一簇黄芯,整个都生机勃然起来。
符瑾怀摸了摸鼻尖,诚然觉得此刻他应该酝酿出几句虚伪的夸赞来,刚清了清嗓门,玉昙从后头快步走来,面带笑意向李煦柔福身道:“殿下,段将军来了!”
李煦柔心口突突地跳了起来,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几匹颇俊的高头大马飞奔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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