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一番“豪言壮语”,虽为着自己痛快,少不得借了符贵妃的势。
没人听见也就罢了,要告上一状,转个几回,搞不好就成了贵妃娘娘的意思,日后发难起来,连累的还是整个符家。
金珠双腿一软,险些又扑到地上。
她刚刚图一时口舌之快,想着前省内侍就算听到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没想到符家哥和文吏目也在,颤抖着双唇,“奴婢知错了,再不敢胡言乱语!”
符瑾怀几世算一块,也是活了一把年纪的人,见把这小宫女吓得一惊一乍的,不忍继续斥责,转回身,扬起笑脸,同文铭打招呼。
文铭看他的眼神显然有些奇怪,大概没想到他会主动出言教训他姑母宫里的人。
寒暄几句,符瑾怀自认功德圆满,含笑与他作别,未想到,抱着文书的内侍一直领着他走在文铭后面,与他朝一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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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送佛送到西”的好心大概是个错误。
符瑾怀望着眼前的正阳宫。
“符公子?”内侍已经迈进宫门,回头见他迟迟没有进来,询问出声。
符瑾怀伸手想将文书全部放回他的手上,“便送你到这吧,这是公主的寝宫,我也不方便进去。”
“可这也是五皇子的寝宫。”文铭回眸一看,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出口拆他的台。
符瑾怀手一顿,心中讶异的同时,努力搜寻着其他的道理,门内忽而传来愉悦的一声,“文吏目。”
玉昙快步从里面迎出,笑着与文铭行礼。
随后而来的两名宫人快速将他们手上的文书托了去,符瑾怀颔首回礼,斟酌道:“既然文书已经送到,时辰不早,符某还有其他的事,就……”
“就进去同殿下们见个礼吧。”文铭勾着唇角,同玉昙道:“符公子方才帮了我一个大忙。”
玉昙一听,朝符瑾怀堆满笑容,又福一礼,“还请符公子进屋喝茶。”
此刻再拒绝,她进去和里面那个一说,搞不好就成了他不待见正阳宫。
符瑾怀干干地笑:“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玉昙在前方为他们引路。
符瑾怀深深吸了口气,鼓气般地朝自己点了点头,两脚一抬,跳进门槛。
此般做派,是为了待会不论遇着什么事,他都不会对自己任何一条腿心生怨恨,怪它带头迈进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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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昙并未将他们引向前殿,而是直接来到后殿寝居处。她含笑为他们打帘,符瑾怀走在最后,一进去,先听到一阵铜钱播散的叮当响声。
珊瑚珠帘后,笑语连连。
女孩坐在床边,目光随着床几上的铜钱起伏,胸有成竹道:“这回是五个正。”
李子钦将手摊开,垂头丧气地抱怨:“阿姐何以眼睛能看得这般准?我自觉拨得挺快的了。”
他们正在玩簸钱。
李煦柔笑而不语,正想开口继续,珠帘轻响,她转过头来,眼睛一亮:“小叔!”随而见到文铭身后默默跟来的符瑾怀,不由放缓了声:“六哥哥也来了。”
对比看见文铭的欢喜,这一声就显得不请自来了。符瑾怀干干作揖。
“公主,唤微臣的名字,文铭,或者文吏目。”文铭的话语比素日温柔了许多,拘谨躬身,谆谆提醒道。
李煦柔愣了愣,悄声屏退他人,只留玉昙守在身旁,“这样可以了吗?”
文铭无奈,只得笑了笑,见李子钦意欲从床上起来,连忙上前按住他。
李子钦只得半坐在床前,微咳了一声,同他们颔首示意:“文铭哥哥,符六哥哥。”
符瑾怀弯眸给他作揖,“五殿下。”
文铭打开药箱,为李子钦把脉,李子钦不知想通了什么关节,期待地问:“符六哥哥是来送字帖的吗?”
符瑾怀:“啊?”
见他神色茫然,李子钦觑了一眼李煦柔,低低道:“我听玉昙说,你上次在湖心亭里遇见阿姐,说会赠她一副字帖,便以为你是来送字帖的。原来不是吗?”
“啊?”这回换玉昙惊诧出声,亦觑了李煦柔一眼。
送字帖一事,李煦柔确与玉昙说了,有日晚膳时,玉昙确与李子钦提及。只是李煦柔从未指名道姓,玉昙心里想的人是赵二公子,李子钦对号入座了符瑾怀。
是以李子钦见玉昙满面困惑,双手合十,“哦”了一声:“我是不是忘却同你们说,那日的结果,并不如我所料。”
他细细解释:“都怪我后来病倒了,竟忘了将这事同你们说。其实那日第二天上学堂时,同窗告与我,书法比试最后,父皇携着不少下朝的重臣也来看了。庄太傅本有意点赵二公子的状元,符六哥哥次之,但父皇与其他重臣们对比看了许久,觉得二公子的行书虽然端雅,落笔却过于板正,太刻意模仿名家写法,不如符六哥哥的洒脱飘逸,行云流水中浑然天成,大气而不失细腻,与众不同。后父皇为表公允,让众臣投票,改点了符六哥哥的状元。”
符瑾怀沉痛地想,原来是你招致了这场误会,不愧是上辈子送我棺材的人。
玉昙犹疑地看向李煦柔:“那承诺送公主字帖的,到底是……”她已经有些不忍直视李煦柔现在阴沉的神色。
“确是我。”幸好他那日先发制人,防的就是今天这样尴尬的场面。
符瑾怀是不会承认自己把字帖这茬忘得一干二净的,“微臣今日特地过来,正是想来兑现此诺言的。”
文铭闻言笑而不语,李煦柔抬首望向符瑾怀,“是吗?那字帖在哪?”
她已经怀疑他忘了。
符瑾怀不动声色地携着一丝卖关子的笑,四下张望了会,目光落在床对面的书案上。
他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白纸,提起砚台边未干的狼毫,温言笑道:“在这里。”
“微臣想着殿下觉得我的字好,想学的应是其笔画的走势,我如果直接给字帖殿下,不比我亲自写一副让你看得更清楚,便想着亲自过来了。”符瑾怀干干地咳了咳,“没想到今天人这么多,打算下次再说的,不想方才五殿下问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微臣真是献丑了。”
李子钦原来如此地哦了一声,再没有觉得符瑾怀最初那声惊疑的“啊”是遗忘,反而是羞赧,兴致冲冲地与李煦柔道:“符六哥哥真是有心,阿姐的字有救了。”
文铭与玉昙不约而同地嗤了一声。
李煦柔寒着脸色从床边站起,来到符瑾怀的身边,温声问:“六哥哥打算写什么送我呢?”
那亭柱上的行书是他苏醒前所写,少年无忧无虑,写得都是凌云壮志的诗赋。几世下来,符瑾怀一手字迹如出一辙,却再无十五岁少年的心境,“唔,写首李太白的诗词如何?”
他不介意写《静夜思》,短小精悍。
李煦柔绽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附和:“好啊,那就写李仙人的《行路难》吧,我喜欢。”
你是真喜欢,还是故意挑字多的?
“好。”符瑾怀硬着头皮和声认栽,谁叫他把给女魔头送字帖这样的人生大事都忘了呢?
他抬笔一挥,心里默默哭泣。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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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高兴是真不高兴他忘了,喜欢又是真心喜欢。
李仙人的《行路难》为一组三首,其二与三并不广传。李煦柔尚未通篇记下,本以为他这样娇生惯养的贵公子,更不见能记得多少壮志难酬的诗词,却不想他了然于胸。
符瑾怀的笔墨行云流水,独有一股他自己的风格,看似随性潦草,又缱绻细腻,李煦柔立在一旁,越看越认真,甚至在他沾墨时,下意识帮他磨起砚来。
李子钦病了几天,可算有些起色,她今日守在宫里照顾,盼着他心情欢畅些,就没有穿她惯常的凄然素色,着一身清雅适目的淡绿襦裙,裙边落着星星点点的雏菊花,衬得她娇小柔和。
符瑾怀刚好穿的也是绿色,只是比她的颜色要深,更凸显男儿的俊美。
文铭与玉昙一边照料子钦饭前吃药,一边朝书桌那厢观望着。屋内逐渐点燃灯火,外头最后一点夕阳刚好照入窗边,洒落在少年执笔的案桌上。
“倒是难得。”文铭低吟了声。
玉昙歪头低笑:“文吏目指什么?难得有人送殿下字帖,还是难得殿下愿意耐下心练字了?”
毕竟还小的时候,文铭不停追在李煦柔身后教她习字,她只爱往靶场上跑。
文铭望着桌前那一高一矮的绿衫人儿,目光盛满笑意,“都有。”
玉昙笑了笑,转头见文铭端坐一旁,身姿气宇皎皎如玉,亦如当年常来陪公主玩闹的那位世家公子的模样,不禁沉吟了会,“听说,前两日太医院有两名太医诬陷你放错了药材,致你受罚了。”
“吏目为何不辩,须知只要你开口……”
文铭:“都是一些小事。”他望向桌前的少女,“还请玉昙姑娘帮我瞒住殿下,叫她不必担心。”
玉昙哽了哽,低沉了声,“吏目的心思我懂,但你这样客气,反让她更加担心。再过两月,殿下就要离开长安了。”
文铭心尖一颤,喉间滚了两滚,哽咽无声,忽然回忆起孩童顽劣时期,文沈两家比邻而居的日子。
沈家有五个儿郎,文家只有一个,但自打文铭记事起,沈家的男儿时常不在家,沈夫人也总是随夫出征,沈家剩下的,只有一个与他同龄的沈风苓沈七娘。
可能无人管束的原由,沈七娘自小泼皮得很,文铭在院里读书,总能听到隔壁鸡飞狗跳,有一日,甚至凌空飞来一个皮球,砸晕了背书的他。
沈七娘嬉皮笑脸地上门道歉,一见有个同龄孩子,当即乐翻了天,每日开始往他家跑。
蹭吃蹭喝也罢,有一日,无赖沈七居然抱了一个刚会走的女娃娃来了他家,骗他说是自己新生的女儿,胡诌不成,又骗她喊了他一句“小叔”。
自此,他凭空得了个金枝玉叶的侄女,视若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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