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水泥铸就的楼梯,扶手上带着各种碎石子和缺口裂痕拼凑起的图案,温润且反着光。楼道的墙皮已经被岁月冲刷的斑驳,有些破碎的残骸还在角落零散的堆着,角上有水泡过的痕迹,地面也有些凹凸不平积着污水,偶尔几块还算完整的墙皮上,能看见些残缺的粉笔字和一些图案。
顺着这样的楼梯爬上三楼,就是曹正曦的家。
开门的是个男孩,目测应该已经比曹正曦要高些了,脸颊是饱满的红色,开口,声音是变声期男孩特有的沙哑:“你是谁?”
带着些小兽般的警觉和戒备,那扇铁门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拍到塞西莉亚脸上,按照它打开时的沉闷声响来判断,这会是一次非常有利的攻击。塞西莉亚扬起一个至少看上去友好的笑:“我是曹金花,本名叫塞西莉亚,是你姐姐的同居人。”
听到姐姐两个字,男孩紧绷的嘴角略微放松了些,随后嘟囔了些并不干净的词汇,从卫生间出来的女人听见了,马上瞪圆了眼睛斥责了些什么,然后对塞西莉亚扬起一个有些尴尬的笑:“进来吧。”
“我姐的品味差还不让人说了?不然怎么能给她起个这个土名字。”
“曹舜!”
不管怎么说,最后还是好好地坐下了,灰色的布艺沙发,放着明黄色的枕头,看起来倒也不是很违和,电烤桌开着火,南方的寒气没有这样的一张桌子往往是很难舒服过冬的。
“我们家阿曦……”
“放心,她躲起来了,很安全,没有人能找到她,就连异端局都不行。”
这话说得李珏女士——曹正曦的妈妈一愣,有的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了,最后犹豫几番还是直接开口:“你们不会是想把阿曦送出去……”
“什么?不不不,您误会了,我们不会这样做的。”塞西莉亚慌忙否认,然后想到了什么,补充到,“至少我不会这样做,你的女儿比相比起异端局,也更信任我一点。”
“嘁,异能者……前几天外婆那不是还被异能者袭击了吗,真是群疯子。”曹舜没什么好脸色,爸爸还在外地没有回来,外婆在医院,他请了个长假在家陪着妈妈,看着妈妈一天比一天憔悴下去,“异端局真的有能力解决好这件事吗?”
“格尔薇妮那边的事情要解决其实并不难,但是,异端局的敌人从来不止格尔薇妮,阿姨,随着异能者进入大众视野,我们的情报一点点公开,还有反派那边的叫嚣……我们真正要面对的,是一群看不见,但确实在干扰我们生活的神明。”
“网上那些都是真的,阿曦真的是沟通神明的桥梁和门扉……是一切祸端的源头?”最后一句话李珏说得格外艰难,这段日子她过得实在不好,重病的母亲和身处漩涡之中的女儿,她总是深夜做梦梦见自己哪个也没抓住,然后惊醒。
枕边越来越多的断发,迅速斑白的鬓角,这个世界好像根本不曾优待她。
“源头?真正的源头应该是第一个异能者,从第一个异能者诞生开始,神明就已经开始操控这个世界命运的丝线了。阿姨,曹正曦不是一切祸端的源头,恰恰相反,也许她就是彻底终结这一切,粉碎一直悬于众人头顶那把利剑的机缘。”
曹舜冷笑一声:“什么意思,塞西莉亚,你想把如此宏大的命运——全人类的命运,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压到我姐姐头上?我告诉你这不可能,她就是一个还会对着二次元男人流口水的傻子,一个每次妈妈要求干活会丢给我,放假回家根本起不来床早午饭一起吃的……”
“好了。”李珏打断了曹舜要说的话,用一种悲伤到让人溺死其中的眼神看向塞西莉亚,“是她让你来告诉我这一切的,对吗?”
“妈妈,这不对!”曹舜猛地站起来,他握了握拳头,额角青筋暴起,但是最后又还是坐下,“这不对……今年就能还完债了,她刚好高考完,我们会有一个非常愉快的暑假……”
塞西莉亚想起曹正曦那双有些无奈的眼睛,她说:“如果让我面对我的家人去说这些的话,我其实不确定——这就好像让我亲手给最爱我的人下达判决一样。”
是啊,确实非常痛苦,曹正曦肯定会因为母亲的眼泪和弟弟的声音妥协的,那确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毕竟那仅有一次的闭门计划让整个异端局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曹正曦自己其实也不确定是否能够成功。
直面那些不可言说的未知存在,还要上演一场完美的欺骗,曹正曦说自己的演技可不一定做得到。但是,好像也已经没有了退路可言,毕竟局长已经用几年时间向曹正曦证明了各种途径的不可行性,曹正曦只能去赌这一把。
她让塞西莉亚替自己去为那些危险的可能性道别。
“你是掌管星空秘密的魔女,你就适合接这样的委托,拜托你了。”
塞西莉亚是被赶出来的,准确点来说,是曹舜在她准备开口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站起来把她给推出去了,李珏依旧是那样肃穆和苦痛的表情,只是不再看她,别过脸去。
这次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日子依旧流水一样的过,只是塞西莉亚不用再听谁人的调度去上班了,她还是住在那个出租房里,那么小的地方,少了一个人居然也显得空旷起来。她偶尔会去曹正曦的学校闲逛,曹正曦大概率是看不见她的——曹正曦甚至都很少有时间离开教室。
在五月中的时候,规矩变了,下课必须出去走走,不能呆在教室里,虽然这条规矩管不到无法被观测的曹正曦,但她也确实没法继续收紧脑袋里的那根弦了。一次趴在走廊栏杆上晒太阳的时候,曹正曦才发现塞西莉亚居然在学校里。
为此还嘲笑了塞西莉亚一通,说她是还没长大的孩子,如此畏惧孤独。
最后这段时光过得太快了,就像是饱和到极致的沸腾的水壶,最后的那些变成了泡沫溢了出来,马上就消散了,比起费尽心力让这壶水烧开的过程不知快了多少。但是有一件事给这本来几乎感受不到的飞速时光打下了一个深深的锚点,让曹正曦被迫永远记得这本来不会有多少印象的最后一个月。
她的外婆还是过世了。
这是一件不管如何被确定,被通知,真正面对时也依旧无法接受的事情,曹正曦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脑子完全是空白的,找回一点神智的时候正被塞西莉亚和阿维瓦竭力拉着——她已经嚎啕大哭到没有办法撑住自己的身体。
那不是什么可以被很好描述出来的哭声,完全不被压抑的情感和痛苦构成了这种近乎尖锐刺耳的哭声,来自灵魂深处,被人生生剜了一块看不见的血肉的痛苦。阿维瓦确信这样的痛苦在某一瞬间和自己漠然浅薄的灵魂产生了共鸣,却苦涩的让祂难以下咽,人类的情感在意识的层面上拥有无法撼动的绝对力量。
曹正曦只觉得意识似乎从这具躯壳中剥离,在无数闪回的记忆碎片中饱受煎熬,在某些情绪的浸泡下几乎要失去本身的思考能力。
她开始痉挛,大脑开始强行停止这些支离破碎的回忆,将她从这些东西里拉出来——身体无法支撑灵魂感受到的悲苦,启动了迫不得已的自保模式。曹正曦终于还是跌坐在了地上,从嚎啕大哭慢慢变成低声的抽泣,缺氧和脱水让脑子几乎转不过弯来,只是一阵阵的钝痛。
她是外婆养大的孩子,是外婆最宠爱的唯一一个外孙女,可是外婆看不见她高考了,不会知道自己养大的孩子正在做着什么疯狂的事情了,不会有夸奖也不会有责备了,只有一张黑白色的照片沉默地注视着一切。
反正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生物钟在五点五十准时让曹正曦从深眠中醒过来,她不爱拉窗帘,现在白天的日头又渐渐长起来了,所以一醒来就直面了大亮的天光。曹正曦愣了好久,意识到自己昨天晚上最后居然还到睡袋里好好睡下了,有些发懵。
阿维瓦不需要睡眠,所以干脆在一旁看了曹正曦一整夜,原本想着这人大概是要再睡一会的,没想到还是这样准时的醒了,四目相对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尴尬。
“你说过神明只有负面的情绪,但是昨天让你哭泣的情绪,我也从未体会过。”
曹正曦张了张嘴,第一下没能说得出话来,因为嗓子哑的厉害,好容易扯了些语句出来:“因为为一个人的离开感到那样悲伤的前提是爱她,你没有爱过,所以也不会那样悲伤。”
“我听说很多人类都不会将家人离世的消息在这个时候告诉孩子,为了你们能够好好高考。”
“我的父母是不一样,不,不如说原本就应该这样才正常,一次考试的份量,无论如何都不会高于你爱的那些家人……哪怕这场考试会影响你一生。他们只是认为,我有权知道这个消息,有权为我的外婆哭泣。”
“……该起床了。”
虽然曹正曦的情绪依旧处于崩溃边缘,但还是努力的把自己沉进了课堂,忙碌起来从事比较容易忘记悲伤的,只是最开始往往无法从悲伤中走出来专心开始工作。
百日倒计时的牌子上用红笔标注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从两位数变成个位数,真的开始搬东西清理考场的时候,曹正曦时隔多日还是出现在了大家眼前,那些必刷题和五三,小题狂做和单词书,还有一摞一摞的试卷,密密麻麻的居然都写完了。
不知是谁打开了窗户,扔出去了第一本书,白色的书页和黑色的笔记都被阳光模糊了界限,只有翻飞时的猎猎作响之声,整栋沉寂已久的楼突然开始了提前的狂欢,无数书本和试卷飞下,像是在六月下了一场自由的飞雪。
每一笔每一画都承载着什么,是一个挑灯夜读的晚上,是一个紧张难眠的夜晚,是最好的最忙碌的这段岁月。
“高考加油!”
不知是谁在喊,也不知是对谁喊,对楼上那些素不相识的文科班学生,平时再怎么惊才绝艳的家伙,现在也只会反复重复这四个字,对楼下那些重点班的学生,平时再怎么漠然克己,现在也像疯了一样振臂高呼,当然,还有对自己,对身边一起完成了这场征途的朋友。
这样的呼声就这样一直响着,直到教导主任无奈地出面一层楼一层楼的喊停。
曹正曦想,自己大概是没有辜负这一段时光的,大概也是不会辜负外婆的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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