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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韵心情愉悦，接着哼起几天前凤声哼过的小调：“‘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
门轴转动的声音和最后一句曲调重合，齐韵踏过门槛，深深吸了一口气，没忍住高举双臂，大大伸了个懒腰。
事情都要解决，冬日里也有荡漾春心，齐韵看向远方山头突然弹出来的太阳，“今天一定是个好天。”
“我看今日会阴云密布，湿冷难耐。”接话的人是旁边布行的老板娘，姓刘。夫家姓张，平日里街坊邻居的，都称她为刘娘子。
她顶着两个黑眼圈，疲惫的脸上带有惊恐，她往四下看了看，朝着齐韵的方向走了两步，小声问她：“齐姑娘，你昨晚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齐韵心下纳罕，她与那杨真人交手时，并没有波及到锅碗瓢盆和板凳桌椅，就算真有点声音，也是发生在前院医馆内，旁人不该听到才是。
明熹正街两侧房屋铺面布局都分前后院，也有那人口多的人家后院住不下住到前院，但齐韵知道这布行一家三口，都是住在后院的。
“啊？没有呀......您是听见什么动静了？”齐韵反问，装模作样地往屋子里收腿，眼睛也配合着动作这边看一下，那边看一下。
听到齐韵说，她也什么都没听见，刘娘子神色明显变得轻松了一点，“昨日夜半惊醒，恍惚间听到了敲门声，像是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一般，我听不清楚，也不记得二人说了什么，只听到了‘齐娘子’，像是在叫你。”
她后来迷迷糊糊睡去，却总觉得耳边有声响，早上起床时问她夫君，果然是一问三不知，他只是挠挠头，“我睡觉睡得死，你又不是不知道.......”
明明睡了一晚上，刘娘子反倒是浑身无力，这倒也没什么，睡眠就是这样，只要大多数时间睡得都好，人也不会很泄气，更不会胡思乱想。
可是今天，刘娘子只觉得自己胸口有一团火，发也发不出来，散也散不出去，她简直不知道过去的十几年，她是怎么忍受住张老二这震天响的呼噜声的！
还能同床共枕这么多年！
“我可能是睡迷糊了......”刘娘子这样说着，但语气里还带着疑惑不解。
这位齐姑娘当初搬到隔壁，可是惹了不少人侧目。
年轻漂亮的姑娘，除了肩膀上落着的一只白猫，独自跟着牙行的伙计来看房，看得还是整个明熹正街上最大的一间铺面。
前一天看房，第二天就搬了进去。
独来独往，出手阔绰，这都不算什么，谁知第三天一大早，铺面上头便挂上了牌匾。
看着“妙斋馆”三个大字，众人皆以为是食肆。既是食肆，便是谁都能进去的。
这些街坊邻居们想得可美，就算是这位漂亮姑娘做得饭菜实在是难以下咽，也不过是几十文钱的事。几十文钱，就能登门满足好奇心，不贵不贵。
结果，好么，一进门，就被这漂亮姑娘请在了条案前，要给他们诊脉看病。
吃点难吃的东西，死不了人，但是你这什么都不懂的小娘子给人看病，那是要命呀......头三日你还不要钱！
他们都是做生意的，荷包里总有几个钱，要钱行，要命可不行呀！街坊邻居们受到了惊吓，第一天开门的妙斋馆，从顾客盈门到空无一人，只用了眨眼的功夫。
齐韵耸肩，她就知道刚刚的顺利不过是假象。
妙斋馆日日开门，夜晚又不染尘埃的关上。就是出门买上些柴米油盐，瓜果梨桃，针线布匹，她也丝毫没有显示出愿意与人交谈的意思。
齐韵长相温柔，但自有一股疏离的气质，让人轻易不敢调笑搭话。都是在这街上生活了多年的店家，都有那么点“主人翁”意识在身上，也没得非得去跟一个不懂事的，甚至还可能是招摇撞骗，来历不明的外来户套近乎。
就这么着，三个月来，众人从好奇，到揣测，但齐韵总是照顾他们生意......也不知道一个姑娘家家，怎么就那么能吃。
她买东西时大大方方，从不计较一文半子，人又生得美，就算是看着银钱的份上，也不好胡乱揣测人家姑娘。于是从揣测，再到如今的习惯，齐韵和他们彼此不了解的，互不侵扰，十分平静的在明熹正街上生活着。
刘娘子点点头，好像这样就能说服自己，平日里迎客的笑容摆在脸上，又重复了一遍，“我应该就是睡糊涂了。”
可齐韵不能这样说服自己呀。
刘娘子口中的敲门声，还有两个人的低语声，说得分明就是二位无常叔叔。
齐韵心中微诧，但又很快压下。正常来说，若非他们有意为之，凡人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
黑叔叔是个不拘小节的，性格上也有些莽，但白叔叔谨慎敏锐，来到凡间，总不至于这样粗心。
当然，凡事无绝对，若是生人心神不稳，魂魄不定，或是误打误撞上某个通灵的瞬间，便有可能看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听到一些平时听不见的。
想到这，齐韵没有控制住身为医者的本能，就在妙斋馆的大门口，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对着人家就开始了“望闻问切”的第一步。
刘娘子初感冒犯，可齐韵太认真了，她认真的模样莫名就会给人一种信任之感。
她心中暗道，“前些时日登门问诊的母子俩就住在隔壁，现在不也活蹦乱跳的。”
再联想到这几日间隔壁偶有传出的熬煮汤药的苦味，看来便是喝了齐姑娘的药，也没什么大碍。她不过是让人家看看，连手腕子都没让齐姑娘搭上来，应该无碍。
而且，这位齐姑娘可真好看。
齐韵心细，也善认人，记性也不错。和刘娘子虽也不熟，但做邻居的，见面机会总是会比旁人多。
她观之面庞，发觉刘娘子较之印象中眼皮松弛了点，下唇也变厚了点，最明显的是，她口周及鼻周泛上些黄气。
这是有孕之相。
就说今天是好日子，是个迎来新生命的好日子。
作为医者，她既然看诊了，那便是要知无不言的。
“我观你面相，娘子腹中应已生珠胎......”齐韵知道他们信不着她，顿了顿道，“你若是不忙，可以去惯常去得医馆看看。”
齐韵说完，跟刘娘子点了下头，便进到了医馆内，再转头时，刘娘子竟然跟着她进来了。
双脚踏进医馆的那一刻，刘娘子就有点后悔了，心中直呼“美色误人”，只是人都进来了，刚刚又攀谈了几句，怎好转身就走？
刚刚这齐姑娘是说了什么？
“我刚刚没听清你说的话。”珠啥，珍珠？
齐韵依然很温柔，一点没有不耐，重新说了一遍她的诊断，“最好去医馆看一下，若是确定了还要好好保养。”
刘娘子年近四十，已经不是适合生育的年纪，孕期保养需要比寻常孕妇精细许多。
齐韵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再次看向刘娘子时，发现她在发抖。
这样的表现一时让齐韵摸不准她是害怕还是激动，只得先把人请着坐下，出于谨慎，也是被刘娘子的反应吓着了，齐韵在扶住刘娘子手腕时，又趁机摸了下脉。
往来流利，珠滚玉盘，她没有看错。
“你底子好，只要精于保养，不必如此害怕。”齐韵开口安慰，结果把人给安慰哭了。
刘娘子弓起身体半蜷缩着，双手掩面，只发出很低的啜泣声，泪珠顺着面颊很快滚下，汇集到下巴，然后一滴连着一滴地落在裙摆上，几乎要连成了一条线。
啊这......齐韵摸了摸脖子，但心中还算踏实，以她的经验来看，这种反应该是喜极而泣。
齐韵没再说话，转身去到了杯温水放在刘娘子旁边，心里头觉得高兴，又从锅子里盛了一大碗腊八粥。
没吃早饭肚子空空的人对食物的香气很敏感，刘娘子放下手掌露出眼睛的同时，肚子也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朝齐韵看去，她是个要强的人，却在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陌生人的面前哭成这个样子。
这位齐姑娘，还这样年轻。
刘娘子抿抿嘴，有心想让齐韵给把脉，但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在临走前，端走了那碗腊八粥。
让她一时之间转变想法，把她当成大夫不容易，但是好好做邻居，总是容易多了。
她家今天没有熬煮腊八粥，她的夫君一大早临时出门进货，一家三口不齐整，便也没去云居寺上香，本来以为今年的腊八要有些不完整了。
刘娘子的女儿叫张慧，今年不过十五岁，一副安静脆弱的模样，看到她阿娘双眼红肿，登时就从床上蹦起来。
“是不是我爹又惹你生气了！”原来外表柔弱的小姑娘，其实是个炮仗。
“没有没有，你爹一早就出门了，我去了趟隔壁，小齐大夫说我，有身孕了。”
张慧愣在原地，眼睛看向刘娘子的肚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