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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急促的喘气声，没有规律的脚步声，然后是“噗通”一声，是王家老大。
他扑倒在王生的坟墓前，哆哆嗦嗦，一阵风吹来吹动树叶，也能把他吓得抱头缩身。
“你，不是我干的啊，我只给了那道士你的生辰八字，我什么都没干啊！”王家老大涕泗横流，想起一个时辰前，他躺在炕上睁着眼，黑暗之中一个巨大的阴影，明明压的他传不过去，他却根本摸不着东西！
他一瞬间以为是不是鬼压床，可是，他根本就没睡觉啊！
前两天，廖氏回来找什么该死的纬帽，就有鬼咬他！
对，纬帽，纬帽！
“你那顶纬帽，我给你带来了，你快走吧，走吧！”像在扔烫手山芋，王老大把怀里抱着的纬帽撇出去。
一阵阴风吹过，王老大吓得直闭眼，再睁开时，那纬帽竟然正正好落在了王生的墓碑上头。
就像王生曾经的样子，纬帽端端正正戴着，不偏一分不歪一毫。
他刚刚明明，是把纬帽往墓碑上砸来着......
王家老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刻就起身，脸上一副憨厚相，仔细看才能看出藏着的奸猾气，“纬帽给你戴上了，你该走就走吧。”
说完，竟然就往山下跑了。
引来那阵风的谢必安......
这人无耻起来，连鬼都敢骗啊！什么鬼话都敢说了！
他给金阙使了个眼色，金阙会意，略一抬手，几条有孩童手腕粗的苍绿藤蔓从密林中爬出来，贴着地面，朝越走越快的王家老大伸去。
王家老大这回可真要被吓死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藤蔓捆了手脚吊在半空中，双目呆滞口流涎水，还没来得及挣扎，一只牛犊大小的白色大猫出现在视野里。
这下他是真的屁滚尿流了。
幻雪虽然是很大一只，但踱步时优雅，跳跃时轻盈，很容易就躲掉了腌臜物。
困着王家老大的藤蔓突然出声：“下次能不能不要让我做这苦差事。”
金阙道：“今年的豆腐渣管够。”
藤蔓满意，使劲动了动身体。
王家老大这时才想起来挣扎，只是藤性柔韧，他便是如何动作，也使不上力气的。
金阙动了动手，王老大从半空中猛然坠落，屁股着地，呈五花大绑状。
金阙于百年前，曾在北方陈国入仕，位至廷尉司大夫，最善审讯。既有他在，谢必安和范无咎倒是能落得清闲，只在旁边站着吓唬王家老大就是了。
可没想到王家老大是个恶人中的恶人，横得很，见到他们二人倒是现出凶相：“装神弄鬼！我呸！我那弟弟算得上哪个牌面的人，还能劳动无常老爷现身给他伸冤！”
......
“你伙同妖道害亲弟性命，我们果真不该如常待你。”谢必安冷笑，周身阴气顿起，一根血红的舌头从口中伸出直垂到腰间，眼睛也变成了吊梢三白眼。
范无咎没说什么，只是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斧头，斧头刃在月光下反出白光，晃在王家老大的眼睛上。
王家老大双腿直扑腾，想要往身后爬，可仍旧动弹不了分毫，便下意识地看向称得上和蔼可亲的金阙。
金阙果然可亲，嘴角露出很温润的笑意，声音也是清朗动听，“王生并非肉体凡胎。他本有仙身，为了造福百姓的抱负，才下凡成人，命格非凡，将来是要有大功德的。”
“你也不用去报官，告陈将军我们这些妖鬼坏城规。”
金阙眼神冷漠，一眨不眨地看向王家老大，不肯错过他面上任何一点的情绪变化。
王家老大看着面前的三个妖鬼，视线又挪到幻雪和它身边的廖娘子身上，最后盯了王生的墓碑几瞬，忽然就露出了个诡异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那道士没有骗我！”事已至此，他彻底抛却了仅剩的良知，这良知可能是愧疚，可能是惧怕。
他彻底成了一个人间恶鬼。
王家老大双目赤红，带着疯癫嗔怒，“都是王家的儿子，凭什么他从小到大干干净净上学堂，而我，却要在泥地里滚打！我是老大啊！我是老大啊！可没人知道我是王家老大，他们只知王家有个秀才老爷！”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他恶狠狠地瞪向廖娘子，轻蔑道：“对，是我自己不去读书，是我自己没有天赋！可如果我也像王珙那样有天赋，我怎么会不愿意读书！”
一学就会，和看到书本文字就想睡觉......这太不公平了！
“他读书辛苦，我们种地就不辛苦吗？凭什么所有人都要为了他让路！凭什么娘炖鸡时，鸡腿要留给他！凭什么他穿细布长衫，我要穿粗布短打！”
“那道士说的对，这不公平！只要王珙死了，他的生辰八字就能落到我儿子身上！我就能做状元的老子！”
“做状元的哥哥算什么，我要做状元的老子！”
王家老大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畅快，仿佛那仗着儿子就可以作威作福受人吹捧的逍遥日子已经到眼前了一样。
王家老大仍然念叨着，一时说不公平，一时说要做状元家的老太爷......
廖娘子从幻雪身后出来，她没有流泪，声音甚至都没有颤抖，“夫君同我讲过很多你们小时候的事。夫君与你相差五岁，你十二岁时，因夫君的夫子家来告知公婆夫君有读书天赋，他日有登堂入室之力。”
“公婆听到这话，自然欢喜，毕竟，哪个做父母的不是望子成龙呢？你见不得公公抱起夫君往半空抛的亲昵模样，你把夫君骗到山里，夫君命大有造化......”
王生年纪小，但心智成熟，知道他大哥对他有恶意，可他也顾念手足之情，并没有跟父母说清事情缘由。
可王家父母心里都清楚，他家二儿子从小喜净，对上山下河这类玩乐之事并无兴趣，他又心疼父母，怎么会因为贪玩忘记时间而让父母心焦呢？
在看眼神直往这边瞟的王家老大，他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就这样，王家父母也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当晚杀了只鸡炖汤，给了王生一个完整的鸡腿。
另一个鸡腿虽然被斩成小块，可二老只把筷子伸向了小孩啃不净的鸡脖子和只有一层皮的鸡爪子。
“夫君十五岁便成了童生，未及弱冠便成了秀才，之前有公婆供养，之后靠着考试抄书也能养活我们全家，他没花过你一分钱。”
因为公主的身份，凤声知道很多朝中高官的宅中秘闻，有些个为人称道清流的人家，背地里不知有多荒唐。可就算是知道了这么多，听到王家老大和廖娘子的对峙之言，也不得不说，这世上可能就是有无缘无故的恶。
果然，廖娘子的话并未让王家老大有任何的动摇，他嘲弄道：“其实是你害了王珙。那道士的目标本来是你儿子，谁知你护你儿子护得紧，不让他出门不说，更是一时半刻都不曾离眼的。”
“你们知道王珙的命格，就没看过王恒的命格吗？那道士等了多年，才遇见王恒那么一根能延寿的根骨，他修炼多年没有进益，要死了，要死了哈哈哈哈哈。”
王生一死，廖娘子被赶出王家，那道士便总有下手的机会。
“所以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是你，选择了你的儿子，放弃了王珙！王珙是你儿子的替死鬼，是替死鬼！”
王家老大发出一阵阵怪笑，有些瘆人。但这山林之中，也没有他能吓到的人。
幻雪从前不太理解为什么两个妇人一吵架，便口口声声说什么“我要撕烂你的嘴”，现在他有点悟了。
口出诛心之语，如此猖狂，毫无悔改之心。幻雪蓝瞳一立，耳朵竖起，矮下前身，耸起背脊，刚想扑上去，就被廖娘子拦了下来。
幻雪看着面前的胳膊，又去看廖娘子的脸，然后歪了歪头，她怎么都不生气？
“事情就是你们做的。你身为长兄，不顾兄弟情分，害死血亲丧尽天良。那道士作为修道之人，不走正途，自然不能得道。”
廖娘子顿了顿，又说：“夫君不会怪我。为人子，他至诚至孝；为人手足，他兄友弟恭；做丈夫他体贴入微，做父亲，他慈爱可亲。所以他不会怪我。”
不知道廖娘子的话戳动了王家老大哪根神经，他面部表情变得似笑非哭起来，口中“啊啊”不停，好像他很痛苦一样。
“你何止在读书上的天赋不如我夫君，你做人也不如他多了。”
就在这时，谢必安突然头转身未动，他盯着王生的坟包，眼中生出诧异：“我感知到了王生的魂魄。”
幻雪是个很擅长刨坑的，上回没能帮着齐韵刨人参，他一直心里痒痒，这回对着王生的坟头，准备要大干一场。
只是天色渐白，廖娘子也心急，再加上凤声说“我是不会烧热水给你洗爪子的”......谢必安便叫了这方山头里的土地爷出来。
老人家须发皆白，慈眉善目，听罢缘由，挥一挥手，鼓起的坟包渐平，转眼间就成一深坑，王生的棺椁显露出来。
直到这时候，廖娘子才落了泪，“相公，我需开棺验明你身，你不要害怕......”她才说完，棺材板竟颤动了一下。
土地公公张口“哦！”了一声，随后以手掩口，轻轻用左脚尖点了下地，一个老奶奶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土地公公身后。
他们老两口所在的这片土地是个切切实实的冷灶，虽然比起那些个阴气重易生恶鬼的地界儿好多了，但难得能有个热闹看。
既有热闹看，谁还睡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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